第14节

裴琳达感觉这超出了自己对阮绍祁的认知。她淡淡笑了一下,语气带着点点的不可思议:“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他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呐。”

喻宝昀闻此言,不由得抬眼朝阮绍祁看去。

十一月中旬的天,凉意还不那么明显,徐徐清风吹动他身上那件灰白色的长衫。他本就很高,又与娇小的外婆站在一起,更显得身姿格外挺拔。她听不见他与外婆在聊什么,只看到他们脸上都挂着暖暖的笑,那笑在不知觉间沁人心脾。

裴琳达和杰克的第二站是重庆,喻宝昀陪同前行。

航班是下午三点整起飞。

裴琳达这个急性子,第一个排队登机,但由于没有提前在网上选座,到机场换登机牌时只有机身靠后的位子了。

喻宝昀把两个连在一起的位子让给裴琳达和杰克,自己坐在裴琳达的侧后面。

乘客陆陆续续登上飞机。

有一对小年轻没选上在一起的座位,他们一人是经济舱的最前排,一人与喻宝昀邻座。喻宝昀很爽快的同意与他们换座。

她从最后走到最前,还想着座位靠窗户,能看看大片大片的蓝天白云,结果赫然发现那个空位旁边坐着的人竟然是旬言。她下意识想调头返回,可旬言已经抬头并且看到了她。

旬言脸上透出的疲倦之意顿时换成了惊诧,他甚至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大概是想确认看到的是否是真实的人。

喻宝昀感觉自己进退两难。正好空乘走过来提醒她,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抓紧时间落座系好安全带。

她只好硬着头皮坐到旬言旁边。系安全带时,她心里犯嘀咕,不知为什么以旬言这样的经济实力还要坐经济舱,更不知他单枪匹马的飞去重庆是做什么。她十分后悔与那对小情侣换座,但转而一想,如果她不愿意,他们找到他,他肯定也是会同意的。

空乘在向乘客发毛毯,他要了一条,直接递给她。

她接过来,礼貌的表示:“谢谢。”

这到成了她先与他说话了。

他很快问她:“你一个人吗?”

机舱内空间狭小,无处可躲,他们邻座。她不可能对他的问题视而不见,干脆就说清楚:“有朋友从美国来,我陪他们游玩。”

飞机开始滑跑。

他十分轻淡的说:“难怪呢,我想你自己是不会主动去重庆的。你又不能吃辣,光是闻到火锅的味道都会不停的打喷嚏了。”

她没吱声。

他又问:“准备玩几天?”

“两天。”

他算了算,说:“时间有点赶,不过市内转转差不多也够了。只是重庆这几天都在下雨,阴阴天色,出行没那么方便。”说罢,他问,“有人接待你们吗?要不我给你们找辆车,有车能省很多事。”

她飞快的拒绝,谎称:“不用了,有人接待。”

或许是语速太快的缘故,这话听起来就不像是真的。

她有点讪讪的,主动问起:“你呢?”

他没有马上答她的提问,隔了好一阵,才低声发出一个字:“我。”

气氛明显不对,她扭头看他。

他却不像往常一样渴求与她对视的机会,而是有意躲开些,再躲开些。他明显在压制自己的情绪,很不容易的吐出一句:“我去参加李礼鸣的追悼会。”

飞机已结束滑跑,起飞时巨大的噪音将他的声音掩盖掉了三分之二。

她隐隐约约听清了,却又不敢轻易置信,揪着一颗心追问:“谁?”

他两只手紧握成拳,微微低头,说:“李礼鸣。”

她感觉自己的内心瞬间受到了猛烈的冲击,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李礼鸣的模样很快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分明看到了他活生生的笑脸,充满着朝气。她摇摇头,又摇摇头,连唇齿都僵住了似的,机械的问:“他,他怎么死的?”

他说:“抑郁症,跳楼自杀。”

她一颗心沉了又沉,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那么阳光灿烂的人怎么会患上抑郁症。她喃喃自语:“他性格开朗的不得了,怎么会得抑郁症的?”

他叹了一口长气,缓缓说:“他爸爸前两年出了点问题,在接受调查期间,妈妈又因为心脏病去世了。他老婆怕受牵连,跟他闹离婚,擅自把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流掉了。”

她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曾想一个人身上竟会堆积这么多的惨事。而正是这些短时间内的连环打击将李礼鸣压垮了。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也十分悲痛。

两人同时沉默起来。

飞机受到气流的影响,不停的颠簸,所有人的身体毫无自主权的在万米高空中随波晃动着。窗外的白云此时看去,真的白得很刺眼,让人忍不住想流泪。

年少时,喻宝昀曾无数次想过,为什么都是小朋友,别人却比她过的幸福百倍千倍,为什么都是爹生妈养,她却成了隐形的孤儿。她那时觉得老天爷特别不公平,对自己特别不好。后来长大,经历过越来越多的人和事,才发现其实老天爷根本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家道中落、突逢变故或是横遭意外,那都是命里注定的,只是发生的时间早晚有异罢了。世上大多数人能熬过这一关,少数熬不过的,要么就此颓废度日,要么走上了极端之路。她很难想象李礼鸣会自杀,可一个被抑郁症缠身的人,离开这个让他厌弃的人世或许是一种解脱。

她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心中不断涌流而出的难过之情,那封闭了许久的泪腺也悄悄的被悲伤的细胞拧开螺丝锁。她感觉到自己在流泪,咸咸的两行,悄悄的从下巴滴落到手背上。

旬言递了纸巾给她。

她接过纸巾,将眼泪擦干,把鼻涕擤净。她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她一向认为流泪不但会让对方看笑话,也会让自己变得软弱,是完全无用的多余动作。

她十分克制的再次拧紧了自己的泪腺,只是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疲倦起来,一个字都不想说。

机窗外明亮的湛蓝天色渐渐被灰暗的重重迷雾取代。

(2)

(2)

重庆在下小雨,飞机落地后,它们轻飘飘的贴在机窗上。还不到五点半钟,机场内外就已经布满了灯火。

喻宝昀要等最后排的裴琳达和杰克。她在旬言离开之前问他李礼鸣的追悼会在何时何地举行。

旬言告诉她时间和地址,随后问:“你会来参加吗?”

她不想把话说死,表示:“看情况。”

他总不好强求她,毕竟如今的她并不是非得去悼念他的挚友不可。

裴琳达见喻宝昀脸色不佳,以为她是乘坐飞机劳累导致的,便说先回酒店休息,晚些再出来寻觅特色火锅。

喻宝昀不愿意做个扫兴的人,坚持先去吃东西。

其实喻宝昀完全吃不了辣,面对辣椒香气四溢的重庆火锅,基本就是个看客。裴琳达给她点了两份红糖糍粑和两份冰粉。

她心情不好,提不起胃口,但为了不显得自己呆坐着尴尬,还是勉强吃完了一份红糖糍粑和一份冰粉。

结果太多糯米和凉性食物下肚,撑得她胃不舒服。夜里难受的睡不着,跑到附近的药店买胃药。

阮绍祁这时给她打电话。他以为他们还在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排队守候美食。

喻宝昀告诉他:“现在都快十一点半了。你以为重庆人民不睡觉的么?”

他好奇:“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刚开始宵夜吗?”

冷风冷雨的,她从药店里出来,朝四下张望了几眼。街上只有几个人在走动,显得冷清。她说:“今天下雨又降温,大多数人都缩回家了。”

他问:“你们晚上是吃火锅吧?你能吃饱吗?”

她将外套拉紧,不想被寒风找到突破口钻到身体里,边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边告诉他:“何止吃饱,简直是吃撑了。刚买了胃药。”

他很惊讶:“你吃辣了?”

“没。是被糍粑和冰粉撑的。”

他笑了笑,问:“让你去重庆陪游玩,是不是太难为人了?”

她不答反问:“我答是的话,会有什么补偿吗?”

他一贯的大方:“想要什么补偿,你说就是。”

可她很快后悔了:“还是算了。”

他疑问:“怎么?怕我给不起?”

她否认:“是怕接受你太多太大的恩惠,到最后就算我为了集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回报不起。”

他哈哈大笑。

她却开心不起来,人很蔫儿巴。

走进电梯,她告诉他信号很快没了,他主动挂断了电话。

等她回到房间,他又打过来了。

她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事没吩咐完,谁知他竟鬼使神差的猜测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很惊讶的否认:“没有啊。”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表示:“说实话。”

他这一问,让她有点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坐在沙发椅上,面朝着窗外纷繁美丽的夜景。她的声音是一种很难自控的颤抖和哽咽:“今天突然得知一个很久没联系过的老朋友走了。”

他不太明白:“走了?”

她轻声说:“抑郁症,自杀。”

他感到震惊,顿了几秒,问她:“你想马上回来吗?”

她说:“他就在重庆。明天开追悼会。”

“你去参加?”

“还没考虑好。”

他沉吟了片刻,问:“怕那样的场面?”

她怔了一怔,没想到他会猜中自己的心情。她很坦白的向他承认:“怕。”

他说:“你想去送他最后一程,却又怕见到他最后一面。”

她低声说:“是的。”

他细细叹了声气,说:“宝。你要知道,你不去,并不表示他没走。”

她眼底湿润,但尽量避免流泪。她说:“我知道。”

他问:“是感情很要好的朋友吗?”

她如实说:“也不是。”

他有些担心:“我觉得你情绪特别低落。”

喻宝昀的情绪确实特别低落。睡一觉醒来,仍然没缓过劲。

她上午陪裴琳达和杰克去磁器口。中午吃饭时,她告诉裴琳达,下午要去见个老朋友,就不再随他们游玩了。

裴琳达笑嘻嘻问她:“是不是在重庆有旧情人?”

她十分勉强的笑了一下,摇头否认。

阴了半日的天,午后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追悼会是下午四点开始。

喻宝昀三点四十到达殡仪馆。

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不多,几乎都是李礼鸣的至亲。想来树倒猢狲散,从前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早都闻风散去了。大学同学中,除了旬言,还来了当年与李礼鸣关系交好的王天峰和岳博。

他们都认识喻宝昀,也都知道如今旬言的太太另有其人,但大概旬言已告之二人今日喻宝昀或许会来,所以他们见到她时,只是感慨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并为表现出惊诧。

追悼会时间不长。

灵柩前献花的时候,喻宝昀直视了李礼鸣的遗像,随后偷偷掉了两串眼泪。

李礼鸣的长辈们此时开始在灵堂里放声哭泣,气氛万分伤感,让人身处在内,不禁感觉悲从中来。

旬言怕喻宝昀被悲伤的气氛感染后心里难受,于是将她拉到灵堂外。可他自己其实难过的不得了,一双眼睛几乎陷进了眼窝里,仿佛一夜之间就消瘦憔悴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却没能将胸腔中的难受劲吐完,因此又长叹了一口。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放平缓些,也想说点轻松的话来掩盖自己的双手在不停颤抖的事实。他说:“李礼鸣一定想不到你会来送他最后一程。”

她微微仰头看天。

天色阴暗发灰,云层厚重,细雨随风飘落在脸上,湿润冰凉。

她突然问:“他前妻来了吗?”

他摇摇头。

她呼了口气,淡淡说:“他可能也不在意她来不来了。”

这时,王天峰和岳博从灵堂走出来。

王天峰是江苏人,比较内向安静,感情细腻又丰富。他眼圈红红的,应该是在灵堂里大哭过。

岳博则是个将情绪隐藏的很深的东北汉子。他虽然心中也特别难过,可面上不愿意表露。他走到旬言和喻宝昀面前后,张开左臂拦住旬言的肩膀,提议:“咱们几个去喝一杯吧。小鸣虽然走了,可咱们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不是?正是因为他的离去,咱们才更应该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快乐一天是一天,什么烦事都不要挂在心上。”旋即看向喻宝昀,故作开怀的一笑:“哥哥我都多少年没请你喝过汽水了。今儿机会难得,必须用汽水把你灌饱。”

喻宝昀看了看岳博,又看向旬言。

旬言受到岳博的感染,缓了缓神,正做起精神,说:“对,我们吃饭去。”

岳博睨了他一眼:“吃什么饭呐!喝酒,喝酒去,喝个一醉方休。”

谁知才小半瓶酒下肚,刚才叫嚷的最厉害的岳博就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控制不住自己的伤心难过,当场抱着王天峰嚎啕大哭起来。

岳博边哭边道:“你们说说,小鸣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咱们跟他多好啊,他说死就死了,压根不想想兄弟们会有多伤心。他怎么就不能把他那些不开心跟咱们坦白说?他要是肯说出来,那今天坐在这里喝酒的还是四个好兄弟。可现在呢?现在少了一个啊。少了一个了。”

王天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叹道:“他是抑郁症,抑郁症这个病。唉!怎么就得了抑郁症啊。”

旬言反倒是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眼泪四溅。他甚至很少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着喝酒。喻宝昀晓得,他心里一定是难过到了极致,可他不愿意在人前爆发,更不愿意就此泄了气。

他们一直喝着酒,说着从前,笑着哭,哭着笑。

火锅店还没打烊,三人就已经喝趴下了。

喻宝昀和服务生费劲将他们抬上出租车。

司机见是三个醉汉,怕他们闹起事来自己兜不住,迟迟不愿意发车。

喻宝昀只好与他们同乘一车。

到酒店后,她请工作人员帮忙一起将三人送回房间。

岳博和王天峰比旬言早来一日,两人住一间房,旬言单住。

旬言刚一进房间就不小心被脚下的地毯绊住摔到了地上。他的后脑重重撞在了衣柜的木门上,发出“砰砰”两声。听声音应该是很痛,可他全身细胞都被酒精麻痹,毫无知觉。

喻宝昀连忙俯身,伸手扶住他乱晃的头,凑近看了看他的后脑,没见出血。她想扶他起来,但他的身子实在太沉了,她力气不够,便说:“你使点劲,起来去沙发上躺着能舒服点。”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离他这么近,他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十分恍惚,微微蹙起眉头,好似生怕是自己在做梦。

她见他不动弹,而是一脸迷蒙的看着自己就晓得他定是喝多了神思在乱飘,于是又说了句:“起来吧。”

他喃喃唤了声:“宝昀?”

不知怎么,她心里微微一颤,应了声,又说:“是我。”

他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并走到沙发处坐下。

她说:“我给你倒杯水。”

他在她转身的前一刻用力拉住她的右手腕。

她没有预备,一下子被拉到了他旁边沙发的空位。她下意识想挣脱开他的手,也想赶快从沙发上起身,可他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另一只手迅速的抓住她的左手腕,这样的姿势迫使她不得不正面迎向他。

她觉得他的动作流畅,力气也大,不太像是喝醉了的人,但他的眼神确实迷离,又不似假装出来的。

他双眼渐渐发红,声音略显嘶哑。他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无论当初有多困难,我都不应该放开你的手,是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才让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股酸涩从心底涌上她的鼻头。明明是说过了的话,明明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可此情此景,她一下子红了眼。

他抓住她手腕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一层力气。

她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发颤,好几次欲言又止。

挣扎了许久,他试探着问她:“宝昀,你能原谅我吗?”他一直看着她,焦急又不安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心里堵得难受,差点落泪,终于放下自己的固执。她舒了一长口气,想给他一个松快,也想给自己一个解脱。她说:“如果我的原谅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的话,那我原谅你。”她的声音低沉却很有力,她忍不住重复说,“旬言,我原谅你了。”

他先是一怔,表情木讷呆滞,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随后缓缓活了过来似的,脸上浮出笑,笑到眼泪都涌出了眼眶。

他顾不上抹眼泪,只想告诉她:“这些年,我每天、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想你对我说过的话,想我们一起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想你在美国过的好不好、开不开心,想你有没有想起过我,想你会有多恨我。”

她心里发软,用残存的理智逼迫自己躲开他炙热的目光,也挣脱开他双手的钳制。

他接着说:“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我真的好高兴,高兴的不得了。我告诉自己,即便你不愿意原谅我,但只要我能偶尔见到你,了解到你的近况,就已经很好了。”

她仰了仰头,不想让眼泪跌出眼眶。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在发颤:“我以为我能放下你,可我根本做不到。”他咬了咬嘴唇,几乎是将心吊在了最高处,他问她:“宝昀,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这对她而言真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她脑子里闪现出许许多多的片断,都是他们过往的甜蜜。她一直将这些甜蜜用一把坚固的铁锁锁在心底最深处,从不放它们出来打扰自己的新生活,可此时,她的锁被他撬开了,它们倾巢而出,几乎将她淹没。她正在快速的陷落,先是脚趾,然后是小腿,再到大腿、到腰、到心口。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在头顶上方唤她,她抬头向上望去,一束刺眼的光将她从迷幻中拉扯回了现实。她有点惊慌,一颗心猛地跳动起来。她连忙收回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说:“不能。”

他诧异却也没有立马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认为是自己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于是向她解释:“我这次回去就会向王心洁提出离婚。我不会拿走粤诚一分钱,我已经帮她们赚够了赎回我自己人身自由的钱。”

她逐渐清醒过来,质疑的问:“你觉得感情可以用钱还清吗?”

他说:“我跟她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碰过她。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她掩不住心中的惊讶之情,但也认为:“你太残忍了。”

他很无奈的轻笑了一下,说:“我对她残忍?是啊,刚开始我也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她。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你以为她是因为喜欢我才去求她妈妈拿钱帮我们家的吗?她是因为嫉妒你所以才想抢走本来属于你的我。”

她摇头,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她怎么可能嫉妒我?”

他语气肯定的告诉她:“可她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样样都比她优秀,嫉妒小超与你亲近,嫉妒喻旭良关心爱护你,甚至嫉妒她亲妈对你的欣赏。”

她感觉自己忽然间被他浑身的酒气熏得头晕脑胀。她厉声道:“你喝多了,说胡话。”

“就算我喝多了,我也没有说胡话。我的脑子现在很清醒。”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徐徐说,“樊自晨想找私家侦探查查她,我没同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一直对这事存有疑问,听他主动提及,不由得看向他。

他眼里并未见任何恼怒之色,反而比之前更加的平静。他说:“无论她想过什么生活,我都不会干预,因为我从没真正参与到她的生活里。”

她怔了一怔,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有些气短,指责他:“你这样太不负责了!”

他不想与她再讨论王心洁的事,他只想让她明白:“宝昀。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我本以为你出国了,在国外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你会和他结婚生子,不再回到这里。可你回来了,并且孑然一身。你也没有放下我,对不对?我很快就会离开粤诚,离开张家,你给我一个弥补当年过错的机会,好吗?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他眼里写满了渴求,只想听到她一句肯定的回答。

时间仿佛胶凝住。

她心中有千千万万想说的话,但最终,她只说:“旬言,我承认我没有忘记你,也承认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接受别人是因为你还在我心里,但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决不会回头。”

(3)

(3)

喻宝昀一直没有缓过劲来,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仍处在恍惚里。那些经由自己的嘴说出来的话,是给旬言听,更像是在自我告诫。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非物也非,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回头的,即便她从来不曾放下过他。

她只是一时间压不住心里的难过,一时间藏不住眼里的泪水而已。

从出租车的车窗向外望去,陡峭的山坡上矗立着许许多多的高楼,城轨在高楼之间穿梭而过。弯曲的道路上只有少数几台车在行驶,在夜雨的笼罩和霓虹灯的支撑下,整座城市陷入了一大片流光幻灯的迷蒙中。

喻宝昀回到酒店时已经一点多。她从包里找出房卡开门,刚一解锁,还没来得及进房间,她对面房间的门却先打开了。

熟悉的男声从她背后传来。

“你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她下意识回过身,看到从对面房间走出来的人真的是阮绍祁。她诧异的蹙眉:“BOSS?”

他已走到她跟前,见到她脸上残留着点点泪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明明才两天不见,整个人却好似憔悴了一大圈。他猜到她伤了心,却没料到她会这么伤心,诧异之余,不由得放轻了语气。他问她:“手机怎么关机了?没电了吗?”

这后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根本无暇顾及手机。他大概是打过她的电话却打不通,她这时已懒得翻出手机去求证,便说:“可能是吧。”

他一直低头看她,试着问:“需要聊聊吗?”

她如实答他:“没力气说话了。”

他亦能感觉到她已疲累到了极点,于是说:“那你休息吧。”

她点点头,想转身回房间,却又突地想起来不对劲,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顿了片刻,说:“我想来尝尝地道的重庆火锅,也想去西安看看兵马俑。”

她已没有精力去深想他的话,只想立马倒床。可洗了澡,瘫在床上,又因为脑子里聚集了太多突发又杂乱的事而根本无法入睡。她竭尽全力也没办法将它们一一理清,甚至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

结果白白熬了一夜。

吃早餐时,阮绍祁见喻宝昀精神不佳,让她在酒店休息。

喻宝昀不愿意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胡思乱想,宁愿坐车颠簸。

其实舒舒服服窝在副驾驶位上,听开车的阮绍祁和后座坐着的裴琳达、杰克闲聊,喻宝昀反而很快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睁了两回眼,发现还在路上,等睁第三回 眼的时候,车上只剩她和阮绍祁。

车停在了半山腰的露台上,裴琳达和杰克去了渣滓洞。

她揉了揉眼,驱散掉身上的困倦之意,问他:“都到这里了,你不去看看?”

他不答她,而是提议:“雨停了,下车吹吹风吧。”

雨后,山中空气特别的清新。

喻宝昀在阮绍祁的要求下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顿时感觉胸肺清爽了许多。

阮绍祁又说:“你对着山那边喊两声试试。”

她觉得不好意思,摇摇头不干。

他鼓励她:“你去爬白云山的时候,不是总能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喊吗?这山里没什么人,你站在这儿喊,除了我,别人听不到。”

她仍不开口。

他干脆亲自做示范,抬起双手放在嘴边,做出个喇叭的形状,然后打开嗓子发出很长一声“啊~。”

他的声音还没断,回声就从山对面传了过来。他又朝着不同的方向呼喊了几声,回声因而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再次请她:“到你了。”

她扭头看他。

他笑了笑,说:“蹦极你都不怕,还怕这个吗?”

她蹙眉:“你怎么知道我蹦过极?”

“你不是和琳达一起去的吗?”

“她什么都和你说。”

他笑称:“她是个话痨。”

她指出重点:“虽然她是个话痨,可她从不泄露你的秘密。”

他又笑了一下,催她:“你来喊两声。”

她不好再扭捏,于是朝山那边喊了两声。

他不满意她的低声应付,回车里拿了瓶水给她,说:“润润嗓子。”她哭笑不得,喝下两口水后,终于放开嗓子大喊了几声。

他看她满脸涨得发红,笑问:“是不是觉得舒服很多?”

她也笑了笑,算是默认他的提问。

他见她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于是切入关键问题:“好了,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

她正在喝水,咽下后,反问:“说什么?”

他道:“烦恼的事、难过的事、忧愁的事,当然,高兴的事也可以说。”

她看了他一眼,半笑着问:“你准备改行当心理医生了?”

他故作认真的点头,还一本正经的表示:“按五百一小时给你算。”

她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并将它投向远山。她不自察的叹了声气,短短的一声,却装满了愁绪。她摇摇头,表示:“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

他立马说:“两个小时打八折,三个小时打五折,超过五个小时就免单。”

她轻轻蹙着眉,轻轻笑起来。她重新看着他,直言:“哎,你这样都不像老板了啊。”

他洋装出震惊的表情:“什么?你现在是把我当老板吗?我以为我们应该是关系很要好很亲密的朋友啊。”

她被他的不正经逗乐了。呵呵笑了一阵,却又感觉莫名的空洞。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先想起的人是王心洁。这段日子以来,发生和听到的事情,在不断颠覆着她对王心洁那有限的认知。

她心中存有太多不解,不自觉的问他:“你有没有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发现其实真正的他和你认识的他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别。”

他回答的很干脆:“当然有。”

她看了他一看。

他接着说:“大家都是带着面具在生活,如果你没有向对方展示过最真实的自己,那对方为什么要剥下面具给你看?当然,如果一个人带着面具与你接触,目的是为了欺骗你、伤害你,就另当别论。”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他关注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因而问,“你受到伤害了,对吧?”

她有些出神,脑子里不自觉的拼凑起许许多多被遗忘的点滴,曾经那么多不明白的事、不明白的地方,好似只因为旬言那几句话,一下子就真相大白了。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她确实伤害了我。可我觉得她可怜。”

前后只两句话,他却格外敏锐的判断出她说的人不是旬言,也联想到了相关的人。但他并不向她求证自己的猜想,而是希望她能懂得:“每个人的活法不一定,你觉得她可怜,她不一定觉得自己可怜。或许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与王心洁从来没交过心,无法猜想到王心洁的心思。她只是觉得,现在的这种状态大概并不是王心洁当初所追求的生活。

难得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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