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他顿了一顿。车子停在红绿灯前,他呼了口长气,说:“我很感谢她的理解。”

她先是称赞了张英怡:“她比我预想的还要开通”随后又说,“也比我预想的要更加不懂得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处。”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教育孩子的方式。”

她轻轻笑了一笑,像是并不赞同。她说:“可她的方式失败了。不是吗?”

他在再次发车前看了她一眼。他说:“你很关心王心洁。”

她大方的承认,并说:“因为她失去的东西,我也失去了。或许,她比我失去的更多,而她得到的关心爱护却比我要少。”

他告诉她:“你爸对她很关心。”

她摇摇头,认真的说:“但她想要的是她的亲生妈妈对她的赞许。不是拿多少钱给她花,也不是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衣服裙子,而是来自于最想亲近的人的一种肯定。她一直想要的,大概就只是这个而已。可她不够聪明,也没有出落成一个大美人,基本没有别的天赋,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得到她妈妈的另眼相看,所以。”她的语速很慢,说到这里时,特意扭头看了他一眼,才接着说,“她给自己找了个很有本事的丈夫。她的丈夫很优秀,很快就成为她妈妈的得力助手,很快就帮她赢得了赞许。她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一座随时可能垮掉的婚姻桥梁,可最终还是免不了失去的结局。她终于明白,只能靠自己,于是她很努力很努力的付出,却因为急于成功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跌入了深渊,亟需救赎,而她的妈妈却让她面壁思过。”她又笑了笑,不带任何嘲讽的意思,反而显得很低迷。她问他:“你不觉得王心洁其实很可怜吗?”

他有些触动,声音里藏着很大部分的不确定。他说:“可她做错了。”

她耸了耸肩,靠在座椅上,喃喃说:“也许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正确的做法。”

他有点摸不准她的想法,甚至觉得在每一次与她交谈时,自己已很难站到主动的位置,他不想总是被动的接受她的安排与拒绝,他突然唤她:“宝昀。”

她十分警觉的收起了自己的萎靡状态,旋即调整了坐姿,十分严肃认真的说:“旬言,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抖了一抖,情绪明显因她的话而有了波动。

她发觉他的不自如,于是说:“把车停路边吧。”

他慢慢改变车道,行驶到最右边,把车停在高大的路灯下。

他希望她能明白,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他急切的告诉她:“他们已经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不会反对我们重新开始。”

她却说:“可我和你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别人的反对或是赞成,不会对我的决定产生任何影响。”

他看着她,指望从她的眼底里找出一丝犹豫,他想要从她的一丝犹豫中寻求机会,可她的眼神决绝而坚定。

她温柔的说着:“我们过去的确有过很美好的一段时光,虽然前些年我从内心抵触过那些和你有关的点滴,但后来我想通了,发觉即便心存不甘和怨念,也不应该抹杀掉曾经的斑斓色彩。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是真诚的,在我们相爱的时间里,我们全心全意的付出过,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幸事。”

难受的感觉涌上他的头顶,冲得他大脑发堵,耳边尽是嗡嗡的杂音,一时间辨不清身处何地。

她并不着急催促他,而是安安静静的等待他接受这个事实。她想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跟他谈论属于他们的结局。

时间滴滴答答而过,车内胶凝的状态渐渐散去。

她见到他脸色慢慢恢复了常态,才接着说:“旬言,人生想要事事都不留遗憾,太难了。”

他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泄下了气,整个人变得十分疲软。其实从她第一次说与他‘没有将来’时,他就知道他们是真的不会有‘将来’,只是他不想轻易接受这个结局。五年前,他因为不够坚持而失去了她,五年后,他想试着坚持、再坚持,看能不能挽回她。可是现在的她,心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他十分难过,也有点鬼迷心窍,不顾情理的问了她一句:“你真的爱上阮绍祁了,对吗?”

她心底传出‘咯噔’一声轻响。她从来都是回避这个问题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自己也想骗过去,不过在这既已失去了与阮绍祁长相厮守的机会的时刻,她突然很想大方的承认自己的感情,也真的大方的回答了他:“对。我爱上阮绍祁了。”

一句话,几个字。将人人都看得出的秘密脱口而出,她感觉如释重负。而之后则是很长久的沉默,心中悄悄的在嘶喊,却不能让痛楚浮现在脸上。

喻宝昀回到家中已快十二点。她以为大家都休息了,没想到外婆还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屋内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亮在闪动,音量开得很小,与其说外婆是看电视,不如说是怕寂寞所以让电视里头的人陪陪自己。

喻宝昀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温柔的问外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外婆本是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这时调整了姿势,换成瘫坐着。她说:“我八点钟就上床,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了。”

喻宝昀笑了一笑,问她:“你饿不饿?”

外婆也笑了一笑,告诉她:“厨房给你留了汤。”

喻宝昀一脸的高兴。她到厨房把人参乌鸡汤热了一热,然后端到客厅来喝。半碗下肚,她满足的叹道:“这人参真香。”

外婆十分随意的看了她一眼,也十分随口的说:“人参是你老板送的。”

喻宝昀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放低了汤碗。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外婆说:“就我住院那段时间。他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的来,里面有很多是煲汤的名贵药材。估计够我们一家喝到明年夏天了。”

喻宝昀低低应了声:“哦。”,然后继续喝汤。

外婆见她语气突然沉缓了,于是看着她,问:“他还没从美国回来吗?”

喻宝昀摇摇头。

外婆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怎么还不回来呢?”

喻宝昀把汤喝完,将汤碗放置在茶几上,不慌不忙的从纸巾盒里抽了纸巾出来擦好嘴,才徐徐说:“他要结婚了,会留在美国。”

外婆大吃一惊,像机关枪似的连续发弹:“结婚?你小姨不说他和他的未婚妻分手了吗?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你和他在搞地下情。他怎么又要结婚了?是和谁结婚?”

喻宝昀连忙否认:“哎呀,你别听小姨胡说八道。我和他没有谈恋爱。”

外婆一脸的不相信,她说:“我牙口是不好,可眼睛火亮火亮的,你别想蒙我,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他是不是劈腿了?”

喻宝昀觉得头大,说:“劈什么腿呀!我跟他真的没谈恋爱。”她否认的时候心里亦是五味陈杂,顿了顿,说,“这些一时说不清。”

外婆不肯就这样晃过去,她说:“一时说不清,你就慢慢跟我说啊。我年纪大了,睡不了那么多觉。你从最开始说,我听着。”

喻宝昀看着外婆,不知怎的,心里的难过一下子涌到了喉咙眼,即刻就将她的鼻腔刺得又酸又痛。她差点就要落泪,急忙将目光瞥向别处,声音哽咽的表示:“我不想说。”

外婆见状,十分心疼,轻轻抚摸起她的胳膊,细声问:“我的小宝昀伤心了?”

喻宝昀飞快的擦掉跌落出眼眶的眼泪,然后咬了咬唇,将难过劲狠狠憋了回去。她重新看着外婆,回答说:“是伤心了。”

外婆叹道:“你把自己藏的太深,一般人可看不出你伤心。”

喻宝昀有些倔强的说:“伤的是自己的心,不能让别人看到。”

外婆突地笑了一笑,摇摇头说:“你啊你,故作坚强的本事,真是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喻宝昀认为:“我比妈妈想得开。”

外婆反问:“既然想得开,干吗还要偷偷的难过?怕被别人知道,还是怕被他知道?”喻宝昀沉默不语。

外婆笑着说:“其实啊,你的小秘密早就飞出你的心底,写在你脸上了。”

喻宝昀晓得是这么回事,却不愿意承认:“才没有。”

外婆却转换到别的话题,要求:“跟我说说你和他的事。”

喻宝昀噘起嘴抗议:“外婆,我现在很难过!你还要挖我的伤心事,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啊?”

外婆又问:“你喜欢他什么呢?”

喻宝昀哭笑不得,叹了声气,幽幽说:“他马上要有太太了,无论我喜欢他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外婆说:“重要呀。当然重要。你把自己对他的喜欢一样一样说出来,说出来之后就会发现他和别的男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许有些地方还比不上别人呢。”

喻宝昀不肯:“我不想把他和别人作比较。”

外婆蹙起眉头,认真想了想,说:“要不你去抢婚吧?我给你买机票。”

喻宝昀噗嗤一笑,说:“你以为演电视剧呀。”

外婆认为:“说不定他在等着你去抢婚。”

喻宝昀摇头。

外婆说:“甜品店开了这么多年,我见过的男男女女数都数不清,谁对谁真情、谁对谁假意,我两眼就分得出。他对你啊,绝对是真心的喜欢。”

喻宝昀看了外婆一眼,又静了片刻,然后说:“他结了婚才能留在纽约,留在纽约才能离他的梦想更进一步。”

外婆天马行空的瞎猜:“他的梦想不会是成为世界首富吧?”

喻宝昀耸耸肩,说:“过个几十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外婆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那这确实是个很难的选择题。”

喻宝昀却说:“这有什么难呢?我才几斤几两啊,往天平上一站,根本撼动不了对面的庞然大物。”

外婆笑了笑,说:“你这是没自信的表现。”

喻宝昀也笑了笑,说:“我这分明是叫做有自知之明。”

外婆认真看了喻宝昀一阵,随后说:“这爱呢,是阳光,而被爱,是热。你有没有感觉到热,有多热,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7)

(7)

连时差都没顾上倒,张英怡翌日就以雷霆之姿回到了粤诚主持大局,短短三日,内乱的景象就已经被扫除的七七八八,那些环绕周边的暗流也很识相的悄悄隐没了起来。

樊自晨约喻宝昀共进午餐,提及此事时,他一反常态的对张英怡表现出了五体投地的佩服。他说:“要是王心洁有她妈十分之一的魄力和本事,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粤诚搞得一团遭。”

樊自晨滔滔不绝的讲,喻宝昀没太听进去。她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张英怡的怏怏病态。她笃定,以张英怡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了几日。她打断樊自晨的自言自语,突然问他:“旬言呢?”

他先是一惊,随后笑嘻嘻问:“你还关心他啊?”

她说:“阿姨身体不好,粤诚近两三年基本是旬言在当家。阿姨不可能在混乱的情况下很快拿捏准所有问题并解决,所以一定是旬言在幕后出谋划策。”

他轻轻叹了声气,半笑的看着喻宝昀,说:“你真了解他。”

她摇了摇头,说:“在照片流出来之前,他跟我说过这个方案。我本以为会有改变,照现在的情况看,他仍在帮阿姨。”

他说:“要不是他离开粤诚的决心异常坚决,我真想好好劝劝他留下。就算跟王心洁散伙了,以他的能力和张女士对他的信任,他应该也能保得住位子。如今的社会,到哪里打拼都有潜规则,他好不容易在这一行混得有头有脸,何必再披荆斩棘的去走一条新路呢。”

她觉得樊自晨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肯定还是为旬言的选择而高兴的。她笑了笑,打趣道:“你们合伙的律师事务所开业那天,我送十个花篮。”

他哈哈一笑,说:“那他大概只会负责伸张正义,而我则必须负责赚钱养家了。”

她也笑了一笑,问道:“他的有机农场不赚钱吗?”

他猛点头:“赚啊。可赚的钱大部分捐给孤儿院了。”

她顿了一顿,心里有些触动,柔声说:“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他却表现出了万分的惋惜,叹道:“可他再好,也挽回不了你的心啊。”

她朝他淡淡笑了一笑,认真的说:“我很庆幸自己曾爱过这样一个好人。”

翌日是周末,喻旭良请喻宝昀一家到白云山喝早茶。

这是许久未曾有过、也从没有人会想到的事,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不提旧事并且全程保持了气氛的自然与融洽。喻宝昀想,其实外婆和杨娇枝不见得已经真正原谅了过往的恩怨,只不过时间久了,没必要再纠结,也是为了让她能放下包袱去接纳至亲,所以她们才算了、才不计较了。

早茶后,喻旭良送喻宝昀去公司加班。

路上提到旬言。

喻旭良为自己太晚发现这件事而感到抱歉,亦说:“如果一开始知道你和旬言在一起,你阿姨也会帮他的,这样就没有心洁插一脚的事了。”

她耸耸肩,说:“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

他看了她一眼,说:“我只怕你心里一直扎着这根刺。”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刺已经拔了,不疼了。”

他是打心眼里喜欢旬言,从前觉得王心洁眼光好,晓得实情后,就一直为喻宝昀和旬言惋惜。在纽约与旬言长谈过后,他其实是希望他们二人能重归于好的,但他摸不准自己的女儿的脾性,怕旬言讨不到一个想要的结果。果然,那晚旬言送她回家后的第二天,他就从旬言口中得知了她的决绝不回头。感情这事,当事人都说不清,外人就更插不上嘴,所以他不打算再劝什么,只是道了句:“可惜了。”

她已经完全释怀,表示:“我跟他没走到一起,就证明我们还是少点缘分。”旋即,她问起:“王心洁怎么样了?”

他说:“还被禁足在家。”

她直言:“这方法真是简单粗暴。”

他告诉她:“她昨晚和你阿姨吵了一架。闹着说要搬出去,你阿姨说她要是敢搬出去就永远不要回来,直接断绝母女关系。”

她不做多想,断定:“那她一定不敢走了。”

他叹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明明不是个胆大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干出那么大胆的事。”

她更正他的想法,说:“爸爸,你看着她长大,并不等于陪着她长大。”

他愣了一愣,随后承认:“是我们疏忽了对她的教育和引导。你阿姨一直很忙,我毕竟是继父,很多事不方便关心。后来有了小超,我们的关注点比较多集中在了小超身上。”

她点出核心问题:“你们现在仍在疏忽她内心的真正需求。”

他亦承认这一点:“我会跟你阿姨好好谈谈。只不过她在忙公司的事,现在很难抽出空。”

她停顿了片刻,才说:“我觉得阿姨在过度消耗自己。”

他无奈可耐的说:“但凡还有别的选择。”他收住了后面的话,看了她一眼,自己酝酿了一阵,才问:“宝昀,你真的不愿意来粤诚吗?”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沉默起来。

他以为她想略过这个提问,但她又出声了,说:“我想我没有资格挑起这个重任。”

他立马表示:“你是我女儿,也是你阿姨的女儿。”

她突地笑了一笑,到不是嘲讽,而是因为心情复杂,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轻声反问:“她不担心旬言反骨,也不担心我反骨吗?”

他说:“她如果担心就不会向你发出邀请了。”

她不再说话,是真的沉默起来。

他也不打扰她的思绪。直到将她送到公司楼下,他才叮嘱:“你要注意休息,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她应声说:“知道了。”

周六的十点,公司里加班的人寥寥无几,但到一点时,人渐渐多起来。

廖廷辉是吃过午饭来的。他路过喻宝昀的办公室见她在里面忙碌,敲了敲她尚未关严实的门,得她同意,然后推开门,问:“吃午饭没?”

她抬头看他,说没有。

他说:“早知道叫你一起吃了。K11有家素菜馆味道还不错。”

她眯了眯眼,看向窗外。

冬日的暖阳格外讨人喜欢,她不由得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很适合约会。”

他告诉她:“莎莎也回来了。”

她莞尔一笑,问:“所以你们约会的内容是她陪你加班吗?”

他有些惊讶,疑问:“你不知道吗?”

她蹙眉反问:“知道什么?”

他说:“老板昨晚从纽约回来。航班不延误的话,应该快要落地了。”

她猜想阮绍祁大概就是这几日会回来收拾东西顺便同大家告个别,但并不知道确切的日子。自跨年夜后,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她想他一定是在忙着结婚的事。此时听闻他即将抵达这座城市,她有点出神发愣。过了一刻,她低声表示:“他没跟我说。”

他说:“莎莎觉得他今天也许会到公司转转,所以很积极的拉我来加班。她说要珍惜和老板相处的最后时光。”

她轻轻笑了一笑,调侃的问:“你不吃醋?”

他也笑了一笑,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我也想珍惜和老板相处的最后时光。”

因为心里惦记着阮绍祁随时可能出现在公司,喻宝昀变得很难集中精神干工作。纵使强迫自己投入到数据的海洋中,也会很快冒出头来想呼吸口新鲜空气。与自己漂浮的思想斗争到四点,喻宝昀终于扛不住,决定下楼去喝杯咖啡。

她在咖啡馆遇到大厦别家公司的几个熟人,被拉着坐一起聊了会儿天,再返回办公室时,已经五点多。加班的人走了七八成,她估计阮绍祁不会来了,于是安抚好自己那颗不安份的心,重新埋头到工作里。

天色很快暗淡下去,七彩霓虹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冉冉升起。

喻宝昀完成手上的工作后,端起桌边的水杯。她刚仰头往喉咙眼里灌了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就看到阮绍祁边敲开半掩着的门边问:“还不去吃饭?”

她一下子被这口茶水给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期间止不住的喷出茶水,茶水洒落得到处都是。她连忙伸手挡住口鼻处,努力让自己不再咳嗽,模样十分狼狈。

他连忙把桌边的抽纸盒递给她,笑着说:“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现在看来,惊吓的成分好像多一点。”

她已止住咳嗽,连续抽了几张纸,把自己脸上、胳膊上和喷的到处都是的水迹擦干净。

他拉开她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懒懒坐下,笑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回来了?”

她听到他的笑声在头顶上方萦绕,心里有些发痒。她不敢直视他,而是继续擦拭已经浸透到衣服上的水印,并故作轻松的说:“我觉得应该会个盛大的告别仪式。”

他呵呵笑起来,很快又说:“吃饭去。”

她表示:“我还没忙完。”

他扫了一眼她铺得满桌都是的资料,故意叹道:“你这么勤恳,我是不是应该升你坐第一把交椅。”

她抬头,匆匆对他笑了一笑,又低头说:“你如果敢升我,我也是敢坐的。”

他却避开了这个话题,换了一副贪吃的口吻:“我真的十分想念‘猪肉婆’的可口佳肴。”

她看了看手表,提醒他:“现在已经七点,过去要八点多了。”

他对她的话好似置若罔闻,自顾自的问:“不晓得这个时候过去还有没有烧鹅。”

她想起隔壁的廖廷辉,于是说:“廖廷辉和莎莎在等你。”

他微微蹙眉:“是吗?我没看到他们。可能已经走了吧。”

她半笑着告诉他:“他们想抓紧和你相处的最后机会。”

他摇摇头,笑叹道:“你也学会散播小道消息了。”

她大方的承认,并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边的人总是很难收到总部传来的风声,一直后知后觉。我散播这个消息是为了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他问:“所以公司上下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说:“大家都舍不得你走。”

他笑了一笑,问:“你呢?”

她到底是抬眼看他了,目光不偏不倚,全部落在那张她早已十分熟悉的脸庞上。在这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贪婪’这个词,也从心里生出一股迟到的勇敢。她说:“我也舍不得。”可她也说,“不过为了你的宏图伟业,我们都得放下自己的舍不得。”

他感觉到了来自她的、与往日不同的,却又是克制的点点情愫。他差一点没稳住阵脚,静默了片刻,最后笑起来说:“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

阮绍祁开车,七点十分出发去顺德。

路上不塞车,交通顺畅,一往无前。

喻宝昀适时问阮绍祁:“你对粤诚的现状有什么看法?”

他看的通透,简单的总结出重点:“粤诚接下来是乱是静,取决于张英怡的身体状况。”

她认同他的观点,并表示:“静不了多久了。”

他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带着轻轻的笑意问:“你透露出这么重要的讯息,我是不是应该尽早做打算?”

她迅速做出回应:“你不是对粤诚没有兴趣?”

他看了她一眼,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她确认对粤诚并无野心,便又说:“况且你都要走了,还蹚这趟浑水做什么?”

他很随意的说:“也许我可以在背后撑一撑粤诚。”

她蹙眉眉头,在思考他这句话的可行性,她问:“交换条件是什么?”

他并未指明,只肯说:“合作双方,互惠互利。”

她提出疑问:“你现在说话还算数吗?”

他笑着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她相信回到纽约后的他,说的话会比现在更有分量,只是她在一瞬间失去了谈论此事的兴趣,转向去别的问题:“我可以问问是谁来接任你吗?本地提拔还是空降?”

他有意给她一个闭门羹:“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她点点头,示弱的表示:“你是老板,你不愿意说,我不可能逼你。”

行驶近八十分钟,两人于八点半赶到‘猪肉婆’。

食客们正成群结队的散去,已没有人排队等位,亦不是每个菜品都还有货,但好在阮绍祁心心念念的烧鹅还剩下半只挂在玻璃窗内等候被品尝。

除了烧鹅,喻宝昀还点了鲜花椒蒸桂鱼、煎焗竹肠、石锅姜棍牛肉、迷你冬瓜盅、葱仔骨拼奶盒、煎堆和盐油饭。

他待她噼里啪啦向侍应生报完菜名,问:“你是做好了打包的计划吗?”

她笑着说:“我请客。希望你吃个饱,最好吃伤,免得日后挂念。”

他呵呵一笑,拿起茶壶帮她添茶。

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他问的却是:“你妹妹怎么样?”

她答他:“吃得好、睡得香,一点孕吐反应都没有,现在就等着两个星期后带着肚子出嫁。”

他看了她一眼,说:“我问的是王心洁。”

她稍稍顿了顿,然后说:“我没见过她,但估计不会太好。”

他好奇:“她没找你闹?”

她说:“她被禁足家中面壁思过。”

他立马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但涉及别人家事,他并不多嘴作评论,而是又问起:“旬言呢?”

她想了想,说:“在当枪手。”

他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他说:“他现在是自由身。”旋即,又有意说的更清楚,“自由的单身。”

她点点头,十分自如的笑称:“全城的单身女性都有机会成为旬太太。”

他见她神色清爽,是完全没有负担的模样,于是试着问:“你放弃这个机会?”

她大方承认:“我放弃。”

他笑了,在藏不住的笑意里也没忘记感慨:“他一定很伤心。”

她调侃的反问:“难道你想当知心兄弟,前去安慰他?”

他连连摇头。

正好侍应生端了刚斩好的烧鹅来,他趁机说:“烧鹅真香。”其他菜也很快上桌。

他吃的津津有味,并表示:“我觉得我已离不开中国菜。”

她说:“纽约有很多不错的中餐厅。”

他有些嫌弃的说:“很难还原本味。”

她于是说:“你可以请一南一北两个大厨去给你做饭。”

他贪心得很,笑说:“中国有这么多菜系,两个大厨根本不够。”

她耸耸肩,说:“如果你想吃满汉全席,那至少得请八个。”

他笑了笑,见她全程不怎么动筷子,便问:“你怎么不吃?”

她把冬瓜盅端到自己跟前,拿起勺子,说:“我喝汤。”

他笑她是以汤续命。她答是,然后低头默默喝汤。

吃到九点过半,返回到城中已经快十一点。

他送她回家,在她下车前,他突然说:“明天晚上到我家当白老鼠。”

这是在他回纽约之前就发出过的邀请,她那时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她可以做好充足的准备再去当他的白老鼠,没想到这差点就成了一桩憾事。此时他再提出邀请,她笑着说:“早早就答应了你要再当一次白老鼠的,一直没落实,明天我一定去,不然可能要欠很多年,甚至是一辈子了。”

(8)

(8)

翌日是个阴雨天,寒风阵阵,冰凉刺骨。

喻宝昀因昨夜晚睡失眠,例假上升,早茶后,又倒床补了一觉,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半。

杨娇枝和钟雷达这个点正在店里忙活,外婆与老街坊在楼下谈天,而钟小艾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吃零食。

她批评钟小艾:“你再这么放肆吃下去,婚纱要穿不进了!”

钟小艾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借口说:“是宝宝想吃,不是我。”

她哭笑不得,说:“把你的面膜给我用用。”

钟小艾边起身边问她:“你的呢?”

她说:“早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钟小艾从房里拿了几片面膜出来,不怀好意的笑问:“这个时候做面膜,你要去约会吗?”

她拿过钟小艾手里的面膜,并不回答。

钟小艾笑嘻嘻拦住她的去路,追问:“和谁约会啊?我认识吗?是帅哥吗?”

因为阮绍祁随时会离开,她不想她的家人再费心费神去关注她和他的事,所以并不打算告之他们实情。她毫不客气的威胁钟小艾:“你每提一个问题,我就少出一个车轮的钱。”

钟小艾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待她走上楼了,才敢拉长了脖子轻轻声提醒道:“姐,下周六提车,你别忘了。”

她回声:“忘不了。”

做完面膜,喻宝昀又洗了个澡,一番梳妆后,她给自己选了件鹅黄色的圆领毛衣和一条格子半裙,搭配灰蓝色的薄羊绒外套。整套下来并没有格外惊人眼球,只比平日的装束稍微亮色一些些,看上去十分自然舒服。

五点出门,赶上一场中雨。

喻宝昀在等车时弄湿了鞋,下车后,又被飞驰而过的跑车渐起的地上水泼湿了半身衣服。她本是给自己充足了气来赴这场甚至说不上是约会的最后约会,而才一开场就已让她忍不住想泄气。

她向大堂的经理借了风筒,在洗手间里花了二十分钟将自己的衣服鞋袜吹到八成干。刚准备去坐电梯,阮绍祁的电话就来了。

他问她到哪里了。

她努力笑起来说:“请你两分钟后开门。”

结果他真的开着门迎接她。一句晚上好后,他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送到她面前。

难得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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